我好冷啊。

春未老(九)

(九)暗流


正午之后,阳光晴好,窗外的梧桐枝叶将光束分割成明暗不一的斑驳光块,其间偶尔掠过雀鸟蹦跶的影子,杨煦托腮伏在书案上,悄悄用手指将窗缝戳得更大些,温风裹着花香而入,浸得人骨头都是酥的。

此时此刻,长歌门的桃花已过半数花期,他琐事缠身,上一次见到千岛湖畔的春景还是数年前的旧事,习性使然之下,每年都在此时将事务前赶后推,忙里偷闲捡上几日好天气,歇在春光里睡个懒洋洋的午觉。

用萧淮的话来说,如果恶人谷想往杨煦身边扎暗桩,阳春三月绝对是最好的时机,这时候一向心细如发的杨总判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,送张躺椅分分钟就是自己人。

提起萧淮,杨煦眉头微蹙,他寄出的两封信至今毫无回音,可巴陵却陆陆续续收到了从山上运下的物资,交接人员循规蹈矩,个个看上去毫无异常。

仿佛只有他自己被中断了和萧淮之间的来往。

但这棒槌似的阻挠手段又实在不像方澈的风格,又直又傻。


杨煦颇为头痛地捏了捏眉心,抄起书旁茶盏一饮而尽,浓茶苦涩,和此地嗜麻嗜辣的口味一样不招人待见。

他不知道方澈何时染上了喝浓茶的习惯,下人又极有眼色,送来的茶水颜色一并深不见底,活像文火熬制的草药汤剂。

在日日被事务困得脚不沾地的情况下,杨煦为了效率只好也跟着喝,可惜却没有方澈三盏浓茶后仍能随时轻松小憩的本事。浓茶提神也伤神,虽让人不会犯困,脑子却仍是疲惫的,杨煦算算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睡眠时间,平均一夜熟睡的时候不会超过两个时辰,多是默诵着公文浅浅入眠,再数着天边的残星等待日出。


方澈批阅公文时听到旁边一声闷响,走过去发现杨煦正蹲着捡散落一地的文书,甚至认真到完全没注意到他走了过来。那公文里还掺着各处寄来的书信,统共也没多少重量,杨煦却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,方澈上前一把接住他,见杨煦眼下挂着青黑,神色茫然,明显还在晕着。

“怎么回事?头晕是不是?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
“…没什么……”杨煦站稳后立刻撇开了方澈搭在他腰间的手,许是用力过猛,拍人时啪的一声脆响,书房空旷,恨不得应出了回声,场面一度格外尴尬。

“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。”说完弯腰揽过杨煦腿弯,将人打横抱了起来。

“先去上面躺一会儿,我找人给你看看。”

杨煦炸毛似地挣扎起来,之前辛苦装出的谦逊恭谨一并不要了,拼尽全力地扑腾着手脚,仿佛楼上有洪水猛兽,却被方澈全然无视并镇压,直接带着上了楼。

楼梯窄长不易疾行,方澈抱着人慢悠悠地走到一半,书房外竟又响起了敲门声,应是下属来行公务,杨煦顿时僵住了动作,生怕被旁人看到这一幕,盯向方澈的眼神里满是警告。

放我下去。

门外之人却莽撞得近乎失礼,见半晌无人应答后索性直接推门而入,杨煦顿时伏肩低头,将整个上半身埋进了方澈怀中。

方澈在嘎吱开门声中无奈耸肩,摆出口型道。

来不及了。

这样的姿势使两人不得不挨得极近,杨煦错着目光一路挨到了楼上,本以为就此结束,方澈却在放下他时陡然靠近,睫毛刮在了杨煦的侧脸上,用气音道,“我又不会吃了你。”

 

杨煦被强行安置在了二楼的小榻上,小小二楼自然不可能困得住他,只是担心被旁人看去落了口舌。他猫着腰从窗缝里向外打量了一遭,见只有几个巡逻的低阶人员,心绪略平,双臂一撑正欲马上离开,指肚划过微微不平之处,细看只是榻上的一根落发。

杨煦盯着它发了会儿呆,鬼使神差地把头埋进了蓬松的被褥。方澈没有焚香的矜贵习惯,可一个人但凡跟另一个人有过较为深入的相处接触,总会记住一些那人特有的味道,虽无法用语言形容,但埋身其中时一定会有一种熟悉的归属感。

杨煦闷了一会儿,直至有些窒息才又抬起头来,在心里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,翻窗而出时耳根还是红的。

屋檐处眯眼睡觉的信鸽受了惊吓,咕叫着振翅飞往空中。


书房内两人的谈话正告一段落,屋顶砖瓦轻响,李况便转了话题,“也不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,屋顶却这样不牢靠,说来还是手下人不细心。”

方澈端坐在主位上,眼皮不曾一抬,“雀鸟嬉闹而已,房屋足以遮风挡雨便可,李将军不必苛求。”

红袍天策哂笑一声,微微摇头,“我们军营里有句老话,叫‘兵不妄动而习武不辍’,休战时期练兵是为了不让军士惫懒,方天骄虽没怎么上过战场,我倒觉得这话也适用于您。”

“将军有话直说。”

“属下觉得,大人您——太惯着某些下属了。”李况目光懒懒扫过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,停在了方澈身上,“谁不知道现在是春困秋乏的好季节,一人躲懒您好心帮着把公务处理了也罢,可若所有人都以此效仿玩忽职守,您还能应付自如吗?”

“人食五谷杂粮,都有病痛缠身的时候,久经沙场的不应更懂这些。”方澈神色淡淡,反问亦是肯定的语气。

“这样啊,可我一路过来的时候……”李况挑起眉头,话里是诚恳的困惑,“杨总判的屋里好像没人啊。”

方澈闻言终于将目光从案上的书册上挪了下来,“将军是天策府人?”

“不错。”

“同为直属李唐皇室的组织,将军既然对他人行踪这般感兴趣,可别是持枪纵马久了,忘了自己原初的派别身份。”

李况脸色微僵,自闯门而入便喋喋不休的嘴终于合上了片刻,等待多时却不见方澈给递台阶,而是在一片尴尬中又旁若无人地看起了公文。

天策按耐住讪笑下翻滚的情绪,“大人惯会开玩笑,属下只是担心杨总判歇脚的地方太多,您万一有了急事找不到他。”

习武之人五感敏锐,李况见方澈呼吸微滞,又道,“萧大夫眼下人不在此,医馆住所暂且不用考虑;不过巴陵的前任统帅倒是川蜀本地人,私宅颇多,连我这样的盟中老人都不清楚具体数目,大人为以防万一,不如多向杨总判打听打听……”

他还想再说,却发现方澈不知何时抬起了头,处理完的文册在手边摞了一摞,每一本仿佛都写满了逐客令,正神色如常地耐心倾听着。

李况话音一顿,目光坦然与方澈无声交锋片刻,终是识趣地住了口,“那就不打扰方天骄了。”

“不过还是建议大人修修自家屋顶,野猫聒噪麻雀无心,您这儿塌了它们分分钟就能找到下一家,早赶走为妙。否则就算只是给他人带来不牢靠的错觉,也够让人头痛了。”


TBC


2019-10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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